古風(fēng)
昔我舟行經(jīng)馬瀆，如夢空江曾一宿。
戰(zhàn)后青山兩岸橫，殘燹滿天秋摵摵。
今日舟行又向東，好風(fēng)吹我入基隆。
大好江山滿目恨，海云高處萬燈紅（作者注：「是日上元?！梗?/span>。
座中有客徵故事，手檢枯灰細為記。
交集百感正茫茫，孰將缺陷彌天地。
海禁才通禍便胎，越南邊釁已輕開。
滄波界限何曾畫，軋軋青煙剪海來。
悔把戎機付名士，綸巾羽扇饒風(fēng)指。
如虎徒深畏敵心，敢信成名歸豎子。
碧眼睒睒意氣雄，居然鄙遠冀邀功。
詎因桂子荷花好，一曲清詞竟兆戎。
將軍旗鼓來天上，如荼如火軍容壯⑴。
曼衍魚龍海國開，歡呼恃作長城障。
巉巖高嶺峙獅球，銀濤疊疊水犀愁。
未許長驅(qū)師竟渡，八公草木盡貔貅⑵。
喑嗚動地十蕩決，佛郎機發(fā)飛列缺。
畢竟成城眾志堅，仙洞山前刀如雪。
奮呼殲敵百頭顱，橐竿懸上似累珠。
悵望天西歸不得，游魂應(yīng)慟血模糊。
鎗似林行炮似雨，往來海上窺門戶。
滬尾連朝飛羽書，捷報傳來孫壯武。
湖湘自古將材多，拍手齊歌曳落河。
子弟背嵬能捲土，銜枚飛過古婆娑。
更有橫戈躍馬入，海濤手擘天風(fēng)踏。
一軍忠義足雄邊，撼岳聲中短兵接。
姍姍看殺貌如花，舞罷氍毹月未斜。
鞠部有人身手好，酒痕春泛奪流霞。
海疆從此邊防固，未許陳倉師暗渡。
奈何一著失先機，前鋒已報孤軍仆。
袖手何心壁上觀，儲胥風(fēng)起夕漫漫。
冷眼看人蠻觸斗，坐教失計縱呼韓。
國殤無廟薦麥飯，草木漫山雄鬼嘆。
男兒何必薄偏裨，誓死終教成鐵漢。
一角山河任付人，旗翻三色七鯤身。
倘非單騎格回紇，似此珠厓嗟久淪。
底事嚇人驚腐鼠，萬里樓船疏戰(zhàn)禦。
黑旗埋沒大刀劉，回首傷心鳶跕處。
庸臣辱國罪當(dāng)誅，責(zé)備詎能逭老夫。
割藩無策多遺恨，和議何人贊廟謨。
徘徊又見桑生海，剎剎塵塵四十載。
絕少懲前毖后思，燕云縹緲終成悔。
把盞臨流東浪哀，已無城郭鶴飛回。
興亡縱自關(guān)天意，畢竟安危亦仗才。
往事凄涼休再誤，窮兵鐵把六州鑄。
沙場尸裹幾英雄，行人笑指孤拔墓。
二千年史吊西歐，絕島名王骨未收。
一樣君臣悲遠略，杜鵑聲咽不勝愁（楊永智編校）。
⑴ 作者注：「劉壯肅時以福建巡撫駐臺，與法軍戰(zhàn)，數(shù)敗之?！?/div>
⑵ 作者注：「法軍在獅球嶺為林朝棟之軍所扼，不能前進。」
物各有賦性，奈何桎梏之。
雖感芻豢恩，終生郁郁悲。
引領(lǐng)盻云間，悠悠天際思。
嗟爾胡不冥冥飛，可憐氣喪而首垂。
為問何日開籠放汝時（楊永智編校）。
我家刺桐之城南，距王之家相隔七十里。
五馬奔江一馬回，蜿蜒到海山隆起。
維舟歲暮霜滿天，寒潮龁石利如齒。
手攜村酒酹王祠，耳門旁啟破碣峙。
凄涼父老話墻東，道是鐵鎖雙扉二百祀。
今我鼓輪渡海來，紅羊再換天地圮。
長白山頭風(fēng)雨哀，鴟鸮無聲予室毀。
忍把江山付與人，似此亡國創(chuàng)局真。
僪佹不如當(dāng)年棄擲一珠厓，人心弗逐草雞死。
簫鼓紛紛報賽忙，爭掬寒泉薦蘭芷。
崇王之德報王功，危檐切日云凝紫。
振衣我復(fù)謁王祠，獨立蒼茫憑故壘。
饒舌貫一揚枯灰，起年滅年雙甲子。
詎真神怒觸羊山，胡虜之福天相爾。
又非龍碽偶不靈，蕩決百戰(zhàn)終難恃。
乃嘆天心人事不可知，金陵之役甘洪戰(zhàn)敗樓船燬。
畫牢江戒弗奮飛，投書痛哭還蒼水。
成敗英雄休更論，大笑區(qū)區(qū)羞得雉。
回憶焚罷青衣哭廟時，斗血磅礡沖冠發(fā)怒指。
桃花山上起誓師，子弟藤牌多才技。
峨峨金廈兩門高，奈何踣鹿爭角犄。
二云已殉稚山焚，南來慷慨無奇士。
云根漢影石且沈，腥膻莫滌河山恥。
崎嶇辟地毗舍耶，揮戈一怒驅(qū)彼荷蘭之人如羊豕。
生聚十年倘可期，或者捲土重來報一矢。
胡為垂天翼折鵬不還，徒使風(fēng)冷扶搖終南徙。
古來英雄無命鼎以亡，況王之年三十有九耳。
持此東都尺地比田橫，島上五百頭顱空擲矣。
低徊往事百感紛，河清再見知難俟。
漢臘未應(yīng)遺老忘，中原誰念軒轅紀。
梨洲特筆自森嚴，始末一篇非信史。
亭林海上空表哀，愁殺夷門頻拊髀。
惟有牧齋和杜秋興詩，風(fēng)人妙得春秋旨。
功狗寧知非種鋤，論定誅心追禍始。
靖南豎子未足謀，賣汝臘丸之中書片紙。
更將海外半壁斷送之，直與販國承疇同一揆。
不則朝廷猜忌靖海方正深，安能加以推心仗驅(qū)使。
天命雖云有所歸，相公事業(yè)毋乃鄙。
吁嗟乎，宋人滅宋弘范張，我欲援例大書光地李（楊永智編校）。
煤山秋老泣棲鴉，落日紅斑帝子花。
一段傷心亡國史，可憐龍種又天涯。
行人能說烈皇烈，輪囷肝膽雙奇絕。
海東盡處怒濤哀，一寸江山一寸血。
流落高皇九世孫，魯王死后桂王奔。
南下已無明日月，西行猶是漢川原。
匆皇辟國紅毛地，回首燕云滿目淚。
間關(guān)海外領(lǐng)扶馀，正朔尚存天未墜。
望古愁過西定坊，大鯨入海燕窺堂。
差免路隅人啜泣，茍留殘喘見生桑。
失計豈緣依鄭誤，烹羊早觸山神怒。
一姓從來不再興，苦累煌言草露布。
悽絕飆回鹿耳門，朅來疇與哀王孫。
忍拋塊肉人間世，祇為生存發(fā)數(shù)根。
地老天荒臣力竭，誓心弗屈軍前膝。
那知金豹策勛時，便是玉魚蒙葬日。
不封不樹表遺阡，此恨綿綿到九泉。
竹滬殘山青不斷，一春杜宇墓門煙。
玉版凄涼鐫百鹿，大地風(fēng)云變陵谷。
飄零孰與補冬青，鎮(zhèn)日澎湖波浪惡。
太息攀髯去不還，合門節(jié)仗慰殷頑。
佩環(huán)莫作西陵怨，夜夜魂歸桂子山（楊永智編校）。
塊肉孤舟逐海南，波濤千丈鏖大擔(dān)。
神龍露爪攫硯去，馮夷罷舞天吳潛。
其光爚爚沖斗上，窮陰深墨忽開朗。
爭張鐵網(wǎng)入珊瑚，競逐明珠求象罔。
流落人間又一時，碧連天水可勝悲。
憑誰解識尚方物，八百年來片石遺。
匆匆任把江山送，飄零終是千金重。
風(fēng)塵賞識自有真，為筑高齋名寶宋。
板橋公子自翩翩，圖書萬卷親丹鉛。
囊錦攜歸置左右，蒼然古色生云煙。
瀟瀟夜雨入君座，令我一視為君賀。
聊搜志乘采遺聞，撮拾來作高談佐。
漳臺瓦盡獵香姜，盡說琳腴玉德良。
真贗何須苦分別，安排筆陣鞏金湯。
君不見冬青搖落宋陵闕，凄涼天上六更絕。
會圣宮中遺制亡，何況汴梁舊時月。
獨留塊石鎮(zhèn)東寧，聲價文山玉帶生。
支得綱常存正氣，漫隨枋得老橋亭。
流亡在眼哀末葉，淘盡寒流驚一霎。
真本溫陵出馬蹄，一樣傷心淳化帖（楊永智編校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