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風
天高水底地如掌，朗月清風寄遐想。
故人隔我千重山，欲往從之水泱漭。
我逃酷吏為旅人，深思往事還沾巾。
歡華滿眼倏電逝，中天皎月空如銀。
此身于世不殊芥，乃欲勝天爭壞敗。
譬如螳臂奮當車，其死可哀勇足快。
休論朝露與蜉蛄，推排歲月惟酒壺。
一杯一杯忽爛醉，何為塞外何為吳？
君詩斗奇窮險狀，如墮華嚴迷指向。
濂亭已渺冀州無，二妙傳薪供一鬯（謂君與伯匋。）。
辛未五月十八日歿于北京德國醫(yī)院，得阿鎮(zhèn)書，作于松花江上。
魂兮汝何之，招汝江之湄。
江流咽墮淚，巨細皆同歸。
居人與逝者，修短恒同萎。
獨傷平生遇，慘酷兼仳離。
郁懷不敢伸，凄苦見于詩。
如何更夭折，使我肝腸摧。
新年別我時，悲苦不自持。
填胸有萬言，握手淚如絲。
初謂尋常別，何以痛如斯。
孰知蓄志久，一面難再期。
別后頻寄書，中多厭世詞。
達觀吾廣汝，曾不納吾規(guī)。
去年哭瑗淚，今又為汝滋。
檢衣視故痕，斑駁猶未晞。
哀哀十手足，旦暮殘兩枝。
汝憂不能分，汝志疇能窺。
負汝等邱山，報汝惟涕洟。
呼汝汝豈聞，吊汝汝豈知？
即于汝之死，欲怨當歸誰。
潦草阿鎮(zhèn)書，死狀不得稽。
頗疑有隱痛，畢命甘如飴。
誰能釋吾疑，仰視天昏迷。
詩人例孤高，嫉惡甚仇寇。
施為偶不檢，舉俗騰謗詬。
兩君赤子心，坎坷同所遘。
豈無平生歡，趨避惟恐后。
遂令絕代人，駢死鄙夫斗。
我讀兩君詩，哀涕輒盈袖。
摛詞雖信芳，不解肆魚臭。
懷君更自悲，嘔心良可咒。
我讀杜韓詩，向往未能至。
抒達胸中言，驅(qū)使古文字。
后生欲變體，所患薄才思。
邂逅得錢生，芥吸真氣類。
行穿萬馬群，顧視不我棄。
謂一代豪賢，實罕工此事。
言詩有高學，造境出新意。
滔滔眾流中，盍樹異軍幟。
換骨病未能，嚼蠟豈知味。
我詩任意為，意到筆未至。
君詩工過我，戛戛填難字。
云龍偶相從，聯(lián)吟吐幽思。
苦豪雖異撰，狂狷或相類。
君看江海成，曾弗細流棄。
欲拓詩界寬，包舉盡能事。
騎牛東去人，倘會西來意。
登高試一呼，響應萬邦幟。
舍我其誰歟，孟言愿深味。
高樓藏海峙人世，雙栝拿空潑蒼翠。
想得頎頎一老翁，摩挲百遍彈衰淚。
喚起胸中千屈蟠，自寫沉憂挾奇氣。
草書夭矯走龍蛇，落筆颯驚風雨至。
蕭蕭槭槭散林莽，似伴微哦發(fā)清吹。
當時贈栝事雖微，取予之間存道義。
詩翁逝矣今幾霜，還栝題詞徵百輩。
嗟哉雙栝先后枯，竟與斯人同況瘁。
圖中墨巢貌仿佛，抱膝無言傷氣類。
丹青那解寫精神，生死交情聊托寄。
吾聞讀書貴致用，無用而讀意焉托。
典籍紛呈等藥餌，對癥投之中癥結(jié)。
群兒自詡學鮮卑，變夏用夷夸制敵。
飲鴆莫救舉國狂，投溷何殊秦火烈。
一朝寇至思四維，乃向灰堆拾殘闕。
區(qū)區(qū)一物飽榮辱，用舍由人豈尸責？
世情諉過遂及書，書若有靈應呼屈。
幸同王烈化一方，莫學牛弘悲五厄。
去年八月渡紅海，飛魚發(fā)發(fā)如穿梭。
遠山裹霧欲障熱，白鳥上下隨艑舸。
憑欄錢子睨我笑，有句不吐意則那。
顧妻抱女渠自樂，叢叢亂發(fā)攢鴉窠。
夜深風露不相貸，綠燈曼舞揚清歌。
喧呶聚博驚座客，傾囊買醉顏微酡。
夢落冰川膚起粟，重裘臃腫貂冠峨。
白熊伺人老鸛笑，凜凜玉柱噴鯨波。
忽驚魘語動旁榻，快意殺賊殷袍靴。
書生目大空四海，搖毫吶喊收山河。
別來一歲仍苦寇，有聲不敢悲銅駝。
我羈海壖困溽暑，聞訊諸子今如何？
世變異頃刻，過君賞曇花。
手持水晶鏡，攝取千金葩。
銀燈照玉盞，翠葉烘青霞。
影壁愈嫵媚，察形無舛差。
此花亦何幸，托根詩老家。
粲粲朝九朵，一白不受瑕。
有如詩人旨，皎潔思無邪。
速萎謝俗眼，夜開避塵沙。
奪取嘆無力，得觀彌愿奢。
我慚長爪郎，玉樹吟欹斜。
終勝貴天子，羯鼓頻煩撾。
我昔夜宿雙城堡，倚枕無眠聽蛙鼓。
起看明月掛庭柯，時有流螢掠三五。
十年念此不能忘，野色荒荒齊太古。
何時君亦墮山中，寄我詩篇足追撫。
此情此景略相同，塞外風光竟誰主？
相望千里心不隔，窮狀獻人無好語（君每以余書語短為恨。）。
辭官自喜兒脫襁，執(zhí)卷寧驚雷破柱。
期君六月好歸來，共我談玄揮白羽。
朝見鐘山青，暮挹鐘山紫。
山容雖自殊，寸心持靜理。
門前過牛車，墻外臥畦水。
繞堤樹扶疏，一碧搖十里。
主人日讎書，丹黃爛盈紙。
閉戶謝世爭，那復問成毀。
二客闖然來，清談極娓娓。
兒女了不喧，肅客頗知禮。
壁間何所有，狼藉陳篇耳。
案上何所有，筆墨硯罍洗。
昔聞曠士廬，無乃類乎此。
安得千萬間，盡共寒畯庇。
我窮寧坐詩，翁老幸有子。
每思歐蘇言，輒復一莞爾。
憶昔少年日，意氣風雷駛。
大言夸炎炎，小慧矜比比。
輕心歷險艱，敝屣視朱紫。
云程鷹奮羽，泥途龜曳尾。
蹉跎遂至今，無成顙有泚。
十年經(jīng)喪亂，觀空了真理。
浮生牽萬緣，通塞豈殊軌。
雕蟲壯夫羞，識字憂患始。
安心本無方，既悟焉用悔？
徇名與徇財，齷齪同一鄙。
讕言持溷翁，笑謝應洗耳。
端居養(yǎng)天和，物競我知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