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風(fēng)
于歸甫兩月，轆轤回柔腸。
我生廿六年，無日離高堂。
一旦甬江水，送我游荊襄。
我生日以遠(yuǎn)，我心日以傷。
天涯即門外，夙愿何時(shí)償。
北宮有奇女，不嫁能安貧。
甘心粥釵珥，守貞奉老親。
有志我不逮，俯仰愧此身。
但覺秋風(fēng)惡，吹我如輕塵。
悠悠遠(yuǎn)別離，世事難由人。
小別已難堪，況復(fù)有遠(yuǎn)行。
從茲遠(yuǎn)父母，衛(wèi)女同傷情。
我意誠惻惻，大義豈不明。
此身不自主。
萬感中懷生，天心無兩全，垂袖重吞聲。
相見知有日，曰歸難豫期。
罔極恩未酬，立世將何為。
恐添堂上愁，有淚惟偷垂。
當(dāng)歸何日寄，遠(yuǎn)志難為移。
春花歇秋日，根落名將離。
愿言松柏心，長祝親期頤。
自我之出矣，手足毋參商。
加餐各努力，云路同翱翔。
晨昏賴弱妹，珍重娛高堂。
上慰雙親心，下減余愁腸。
行矣何可言，問天殊蒼涼。
汝生歲甲戌，我時(shí)方歸寧。
咳名襁褓中，喚汝曰寄生。
外祖頗愛汝，謂兒乃寧馨。
十年一彈指，幸汝漸長成。
可憐妝外家，門戶日替零。
今惟汝舅在，身世同浮萍。
自恨數(shù)太奇，殷殷望諸甥。
謂汝頗挺立，期汝能成名。
胡汝不克副，奄忽歸九京。
昨來強(qiáng)慰我，未語先吞聲。
吞聲更無語，使我難為情。
自我歸汝家，汝父貧苦累。
對(duì)泣牛衣中，寧敢怨憔悴。
生汝八弟兄，心力亦幾殆。
所覬俱有成，婚嫁事完備。
迨我謝世時(shí)，送我入幽隧。
了我一生事，辛苦聊自慰。
此愿豈云奢，而竟未能遂。
自從阿加殤，倏忽廿四載。
今汝又繼之，天乎我何罪。
汝?duì)斔貢邕_(dá)，痛極轉(zhuǎn)無淚。
況我多病軀，剜此肉一塊。
吾衰豈久存，九原汝其待。
十月有八日，兒病漸不支。
宛轉(zhuǎn)衾簟中，氣息馀一絲。
依依握母手，問爺歸何遲。
伏枕還和南，聲聲念母慈。
兒身惟母愛，兒病惟母知。
勿厭兒擾母，擾母祇此時(shí)。
愿母強(qiáng)自寬，向后毋思兒。
此語誠可痛，此情那可思。
夜臺(tái)風(fēng)雨黑，兒今去何之。
暄寒與飲食，誰為兒護(hù)持。
嗚呼我阿寄，汝當(dāng)知我悲。
小春有良辰，行為汝娶婦。
汝母拮據(jù)籌，備此合歡酒。
頗聞彼姝子，堪稱汝嘉耦。
庶幾小鴛鴦，婉孌侍左右。
豈謂連理枝，摧折如此驟。
此豈吾罪愆，致汝不克壽。
抑或兒命薄，無福一消受。
冥途焉可知，靈璅渺難叩。
汝兄幸有子，聊使承汝后。
缞绖拜汝前，足慰汝心否。
書堂夜沈沈，鐙火凄以碧。
涼月照古苔，中多汝行跡。
入室何所見，見兒幾與席。
是兒冠與裳，是兒巾與舄。
兒書所未竟，朱墨紛狼藉。
兒嘗所披覽，丹鉛半剝蝕。
為兒檢篋衍，一檢一于邑。
凄風(fēng)動(dòng)塵幌，猶如兒出入。
兒魂儻歸來，撫幾應(yīng)嘆息。
嘆息如可聞，哀蛩闇中泣。
賺我十九年，欠汝淚萬行。
承此萬行淚，為兒奠一觴。
兒生于慈湖，歿乃在金閶。
中間鄂渚游，曾未識(shí)梓桑。
行覓一抔土，送兒歸故鄉(xiāng)。
當(dāng)與汝長兄，埋骨登蒿邙。
庶汝小兄弟，泉下相扶將。
朝游傍青林，夕嘯依白楊。
儻猶戀庭闈，同來侍吾勞。
嗚呼我阿寄，汝今在何方。
家人或汝悲，時(shí)過亦漸忘。
獨(dú)有汝母心，積久彌摧傷。
摧傷豈能久，雙鬢今已蒼。
老者幸尚存，少者胡遽亡。
嗚呼我阿寄，天意真茫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