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風(fēng)
目愿為我目，口愿為我口。
足愿為我足，手愿為我手。
區(qū)區(qū)此一心，不樂為我有。
我豈負(fù)心哉，問心心曰否。
少小附君身，周旋日已久。
靈府清且間，外緣息攻掊。
不謂廿年來，君為利祿誘。
卻又大迂拘，事事落人后。
饑寒日煎迫，無計可抖擻。
輒以委之我，我能不任受。
顧此方寸地，有似廚中臼。
紛紛蓼與齏，辛苦乃雜揉。
手不習(xí)鉆刺，足不慣奔走。
有目喜觀書，有口善飲酒。
惟心實難為，請君試分剖。
我還語我心，此咎我自取。
汝實主人翁，亦汝自取咎。
長安諸貴人，腰金紆大綬。
裘馬鮮且肥，黃白積如阜。
汝不附渠身，生即與我偶。
我命既窮薄，汝福何由厚。
抑汝有自來，乾父而坤母。
氣可沮金石，光可徹箕斗。
細(xì)故輒悲摧，自待則已茍。
我今與汝約，今已三十九。
年光迅白駒，世熊幻蒼狗。
物有如許許，事有如某某。
不敢復(fù)相煩，但愿堅自守。
先以三昧火，為汝焚其蔀。
繼以三昧水，為汝滌其垢。
沃劣不須膏，掃愁不用帚。
翩翩鳥出籠，洋洋魚脫笱。
皮囊有壞時，祝汝長不朽。
書此券來茲，時維歲乙酉。
嶺南逢元日，客子心悲傷。
旁觀謬測度，謂我思故鄉(xiāng)。
故鄉(xiāng)雖云遠(yuǎn)，可以理歸裝。
況自入山來，泉石慰膏肓。
同行三數(shù)人，形跡亦想忘。
晨起但一揖，隨意傾壺觴。
賀客概無有，酬應(yīng)息奔忙。
轉(zhuǎn)覺此間樂，在家徒皇皇。
所悲竟何事，欲寫先徬徨。
念自癸卯后，木饑金不穰。
陜西三歲旱，河南五歲荒。
牛無一束藁，有如墳首羊。
耕無可耕處，屠以充饑腸。
十室去其半，半死半流亡。
戊申乃大熟，禾黍幸登場。
竊謂脫此厄，六幕臻平康。
豈知是歲夏，大水竟汪洋。
或云洞庭湖，白晝?nèi)諢o光。
中有數(shù)龍斗，莫辨赤白黃。
腥風(fēng)挾濁浪，萬鼓聲雷硠。
一涌高于山，一瀉何可當(dāng)。
混混湖與江，茫茫荊訖揚。
翼軫斗牛間，氣濕如銀潢。
去年水更大，發(fā)難仍沅湘。
所決失堤堰，所浸蔑城隍。
江寧地頗高，鐘阜幾懷襄。
別有浙西水，頂潮趨錢塘。
加以百日雨，勢欲無余杭。
浙之杭嘉湖，北達(dá)蘇松常。
又北為鎮(zhèn)江，財賦甲他方。
歲額千余萬，地丁兼白糧。
次如湖南北，安徽及豫章。
亦俱供飛挽，亦且賴輸將。
一浸數(shù)千里，何者為苞稂。
無米入漕運，何以實京倉。
災(zāi)民極可憫，苦況不可詳。
有屋在水中，渺不見屋梁。
爺娘兒女子，托命于舟航。
嗷嗷中澤鴻，于何謀稻粱。
死者委溝壑，存者猶羸尪。
天下有大命，官倉有常平。
常平久無實，社倉亦虛名。
欲糴無可糴，議糴徠遠(yuǎn)商。
巴蜀米價賤，千里連帆檣。
道遠(yuǎn)風(fēng)濤惡，販到價則昂。
有錢猶可買，無錢空踉蹌。
欲賑無可賑，馳奏叩天閶。
批章下戶部，司農(nóng)詢曹郎。
頻年逋賦多，災(zāi)區(qū)例緩征。
金屢頒大庫，錢并支水衡。
昔有盈無縮，今有縮無盈。
雖有縮無盈，猶且別籌量。
通融資挹注，一滴亦天漿。
去年干在己，今年干在庚。
今年第一日，日食令人驚。
午刻歷未刻，計食五分贏。
二氣綰橐籥，日者太陽精。
履端重首祚，元日記新正。
而乃遭此變，能勿心怦怦。
熙朝大一統(tǒng)，駿業(yè)天所昌。
幅員廊無外，寶箓尤靈長。
下自元明宋，上溯虞陶唐。
六代六圣人，從古見未嘗。
今上夙敦敏，嗣服提乾綱。
四目之所運，四表咸輝煌。
閱今三十載，暇食恒不遑。
所冀百君子，赤棟為干楨。
堂堂位宰輔，先自篤忠貞。
大度休休然，寸心冰玉清。
袞職一無闕，運量周垓纮。
六官有官守，毋偷毋紛更。
言官有言責(zé)，毋噤口不鳴。
其任封疆者，赫然民所望。
安民在察吏，吏有良不良。
墨吏一推排，脂膏涂橐囊。
酷吏一哮吼，魂魄落鋃鐺。
茸吏百不理，宿牒堆滿床。
是皆民之蠹，得不重懲創(chuàng)。
奉法毋斁法，思患宜豫防。
視寇攘奸宄，如猰貐豺狼。
欺君大不敬，諱盜大不祥。
養(yǎng)癰必流毒，剜肉難補瘡。
兵以練乃勁，簡校肅戎行。
谷以蓄乃足，句稽謹(jǐn)蓋藏。
事事務(wù)實濟(jì)，內(nèi)外同匡襄。
孿者毋不破，弛者毋不張。
氛翳頓豁除，險阻化康莊。
閭閻獲安堵，一意力農(nóng)桑。
天方命百神，為民節(jié)陰陽。
日雨雨時若，日旸無恒旸。
旱魃及水怪，曷敢肆狓猖。
黃人行捧日，兩耳垂璧珰。
天保佑天子，端拱坐明堂。
泮奐爾游矣，純嘏永無疆。
洚水儆帝堯，大旱疲成湯。
從古多日食，日食亦無妨。
造化遞消息，氣數(shù)交縱橫。
剝正欲其復(fù)，晦正欲其明。
殷憂以啟圣，天具有深情。
圣躬則已勞，臣躬則已榮。
溫飽逮僮仆，豈復(fù)別有營。
葵藿小草耳，心為太陽傾。
矧人含血性，瀝之即丹誠。
所冀紓主憂，力與氣數(shù)爭。
天心非不仁，在人宜作強。
毋以繞指柔，誤此百鍊剛。
眾心如一心，積漸通穹蒼。
蒼蒼密轉(zhuǎn)移，感召非祈禳。
我固舊史氏，亦忝少司成。
自顧殊碌碌，未可縻華纓。
歸田曾無田，破硯聊代耕。
久矣甘枯寂，萬物秋毫輕。
邇來胸臆間，一絲長自縈。
時事日以艱，耳目豈聾盲。
背人成此詩，不覺慨以慷。
擲筆澗中泉，縱步凌蒼茫。
嗒然一長嘯，愁云落我旁。
四山色黯慘，飛鳥為不翔。
天壤此一時，非我獨倀倀。
安知無烈士，仰天淚沾裳。
我聞七閩之險絕人寰，今見閩西之山長且彎。
如樹有干干有枝，枝枝葉葉交回環(huán)。
一山生出山無數(shù)，大抵無一直走皆橫攔。
初逾一嶺謂山盡，未盡又見山當(dāng)前。
山腳稍稍得平處，過去竟為山所關(guān)。
山頭隱隱現(xiàn)凹處，上去仍為山所瞞。
或數(shù)十丈十余丈，迭上迭下勞躋攀。
六日得程三百里，上下總在山之間。
往時飛步凌孱顏，祇今老矣筋骨孱。
賴有兩人能輿我，下輿姑讓渠息肩。
攝杖徐行復(fù)小憩，松邊竹下時流連。
但見山頭石磊磊，但聞山腳水潺潺。
石原不要下山去，水更不曾流上山。
水兮何智石何頑，石固長間水亦間。
咄哉上上下下勞如此，我殆不如石與水。
